出了府，秦向晚才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去，偌大的街道，川流的人群，一切的繁華盛景，壓根與她一點關系也沒有。

她，根本不屬於這裏。

不屬於這裏，那屬於哪裏呢？屬於未來？屬於格格不入的那個冷漠家庭？

仔細想想，才發現自己早已被這個世界給拋棄了。

心裏憋悶得很，一瞬間情緒低落起來，難道自己真的無處可去，只能沒出息地再回到六皇子府？

真是討厭，活了兩輩子，從來沒有哪個時候，像現在這樣沮喪過。

很久沒有出現過的倔強心理突然湧上腦袋，就算真的無處可去，她也不要在這麽狼狽的情況下回到那人身邊。

於是朝相反的方向走，直到遠離了六皇子府才停下腳步。

今天不知是什麽日子，大街上似乎比平時還要熱鬧，放眼望去，一片的人山人海。就在這時，她眼尖地在人群裏瞅見了一張不算熟悉但也不算陌生的臉——竟然是那個女人！

她下意識轉身，想要在女人發現自己前躲開她，本以為街上這麽多人，別說來追自己了，就是能不能找到她都是問題，可當她以為徹底甩開女人時，正要踹口氣，結果一擡頭，人家正在前面的一座佛龕前等她。

不是吧，這人難道會瞬移不成？

她又連忙後撤，朝著另一條岔路走去，可不論走到哪，那個女人似乎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她。

真是見鬼了！要不是因為在古代，她都要懷疑那女人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裝了跟蹤儀。

終於明白什麽叫做福無雙至，禍不單行了，本來心情就夠差了，出來的目的是為了散心，結果竟遇到了更糟心的事，老天這是變著法整她吧。

簡直就如喪家之犬一樣，被那女人從這邊追到那邊，又從那邊追到這邊，就在秦向晚實在忍不住，馬上就要爆發時，一道人影忽然立在了她的面前，高大的身影，幾乎連明媚的日光都給遮住了。

在一片陰影中，秦向晚擡頭，先是驚訝，然後是好奇，接著是失望，最後則是釋然。

幸好不是他，在還沒想好到底該怎麽面對那件事前，她還不想見他。

“秦小姐。”男子開口，語聲淡淡，卻隱約帶著一絲隱忍。

秦向晚東張西望，當發現那女人已經不見了時，才將視線投放到眼前之人身上：“四殿下，真是巧，您怎麽會在這裏？”

她什麽時候也學會了虛偽的敷衍？其實她根本就不想見到自己吧。

心裏一沈，道：“的確很巧，沒想到隨便出來走走，就能碰上小姐。”

“哦，原來殿下也喜歡逛街啊。”還是沒什麽誠心的樣子。

“我……不是來逛街。”好幾次都想說，他其實是特意到這裏來等她的，自打上次在這裏與她不期而遇了一回，他就會在得空的時候，常常到這裏來，雖然明白很傻，卻怎麽也無法抑制這種可笑的沖動。

“我知道，殿下是來體驗生活，融入百姓的，殿下真是個好人，沒有一點貴族的架子。”

總覺得她和以前不太一樣了，不，不是她和以前不一樣，而是她對待自己的態度和以前不一樣，自己在她心裏，只是個可有可無的人吧，所以，她對待自己的態度，才會這般疏離而客套。

楚靖煊一時不知該說什麽，那麽明顯的奉承，已經表明了她的態度，自己還能怎樣，總不能做那死皮賴臉之人吧？

秦向晚打了會兒呆，等回神的時候，發現楚靖煊還在自己面前站著，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難看，她甚至有種錯覺，兩人再這麽傻站下去，他沒準能哭出來。

幸好自己心裏想什麽，對方是不知道的，堂堂四皇子，有錢有勢還有貌，他哭個毛啊！

雖然不認為他真的會哭，但那臉色，是真的非常不妙，秦向晚自我反省了一下，對面的這幅苦瓜臉，不會是自己造成的吧？

她非常有自覺性地探問道：“殿下，您是不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？真是對不起，剛才我晃神了，您說了什麽，我可能沒有聽見，您要是不介意，可以再說一次嗎？”

看著她討好小心的神情，楚靖煊覺得更心裏更難受了：“沒……我……我只是在想，為什麽小姐會只身一人，近日朝中並無大事，六弟該陪在小姐身邊才是。”

秦向晚沒有忽略一點，楚靖煊對自己的稱呼還是小姐，按照禮儀，他要麽稱她為弟妹，要麽稱她為六皇子妃，以楚靖煊的閱歷，不該犯如此低下的錯誤才對。

想提醒他，又覺得這點小事，無需興師動眾，也就不去在意了。

“自古皆是但見新人笑，那聞舊人哭。四殿下身為男兒，自當更加明白。”她也不知自己怎麽會突然冒出這一句來，聽起來就像是一個被人拋棄的怨婦在像人訴苦一般。

話一出口，她就後悔死了，想要彌補時，卻聽楚靖煊道：“小姐雖如此認為，但我還是要說，身為男子，我更加堅信的是，曾經滄海難為水，除卻巫山不是雲。”

總覺得氣氛怪怪的，對於楚靖煊來說，誰才是滄海，誰也是巫山？很好奇，卻不知怎麽回事，她不敢問。

她輕輕勾起唇角，微笑道，“這世上，像四殿下這樣重情重義的男兒已經很少了，還望殿下記住自己今天的話，切莫不要辜負了深愛你的女子。”

楚靖煊又開始不說話了，看著她的神情，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泫然欲泣。

秦向晚頭皮一陣陣發麻，氣氛真的很怪，非常怪。

“我相信六弟不會是那種薄情之人。”他開始安慰她，因為此刻臉色難看的人變成了秦向晚。

“或許……吧。”

“你不是一個人，你身邊還有許多關心你的人。”

“謝謝，你無需把我想得太脆弱，我會自己愛自己。”

“有的時候依靠一下別人也不錯，你可以試一試。”

“你說的這個別人……”天吶，他完全可以假裝什麽都不知道，幹嘛要多此一舉。

楚靖煊的眸色深了些，臉上的線條也漸漸緊繃起來，陽光被他遮擋得一絲不漏，更加顯得他眼神如海，仿佛一個巨大的黑洞，不停地把人往裏面吸。

“就是一直在你身邊人，你能看到的、感受到的，包括……”

“咦？你看那邊，好熱鬧，他們在做什麽？”秦向晚伸手朝前方一指，那裏不知何時為了一群的人，隱約還能聽到鞭炮與鑼鼓齊鳴的聲音

楚靖煊轉首朝她所指的方向看了眼，從秦向晚的角度看過去，能看到他下頜線條繃得緊緊的：“大概……是在慶祝什麽吧。”

秦向晚趕緊接上，“難得熱鬧，要不一起去看看？”

楚靖煊回過頭，斟酌了一下，點頭：“好。”

好？她還以為他會拒絕呢，楚靖煊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喜歡湊熱鬧的人。

兩人走過去，隔著人群，看到兩頂紅艷艷的轎子停在大路中央，找人問了問，原來是個富商，今天既嫁女兒又娶兒媳，雙喜臨門，一高興就擺了個大排場，還為圍觀群眾準備了各種游玩項目，像是猜燈謎，踢毽子，射箭之類的，拿到頭名的會送一樣價值不菲的寶貝，很多人都躍躍欲試。

秦向晚原本沒興趣參加，但看到射箭項目的獎品後，就有些心癢癢的。

那是一尊白色透明水晶雕成的小人，大約有四寸高。很精巧，翩翩起舞的姿勢美極了，要說有什麽特別之處，也就是在陽光會反射五顏六色的光彩而已，比起其他的南海東珠、雪金留仙裙、翡翠如意，這件雕刻品真是再普通不過了，但誰讓她喜歡呢，喜歡的東西，是不會去計較它的價值與否的。

一心想要拿到那個水晶小人，但每個人只有三次機會，她把楚靖煊的那三次機會也拿來用，但五次下來，除了一次射中了靶以外，其他都不知飛去了哪裏。

游戲規則是，只有正中紅心者，才有資格拿到獎品。靶子離得遠，加上手裏的弓箭又重，紅心的範圍還小。秦向晚心裏很明白，自己想要拿到講評是不可能的，但明知不可能，她還是想試一試。

還剩最後一次機會，她反倒不像之前那麽緊張了，忽然明白，有些東西，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，面對命運的安排，強求亦是無用，即便喜歡，也要懂得該如何放下。

拉弓的剎那，手被人從後面緊緊握住了，沒來得及轉頭去看，那人就帶著她，挽弓拉弦，“咻”的一聲，箭矢飛射而出，穩穩地釘在了二十丈外箭靶中央的紅心上。

做到了？

這樣就做到了？

人群中響起一陣拍手讚嘆的聲音，富商的管家，也拿來了那尊透明的水晶雕塑，親自交到她手裏。

她有些懵，用一句話來形容，就是幸福來得太突然，她還沒做好準備。

好半晌後，她突然想起什麽，猛地回頭，結果只看到楚靖煊和她之前一樣，有些呆楞地站著，手裏握著一張紙箋。

“給你的。”楚靖煊神色有些覆雜地將手裏的紙箋交給她。

她展開，上面以雖繚亂卻仍顯清俊整潔的小楷寫了七個字——

我命由我，不由天。

落款：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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